期茗

偶尔写小甜饼的be文文手。
佛系写文,随缘更新。

医者仁心

在本草世界的规则里,药师的能力往往由他点化并缔结契约的药灵的灵力来衡量。于是,药师们形成了一条鄙视链,不巧的是,许神医就是鄙视链最低端的存在。

至少,他目前仍然是。

虽然他有一只看上去很厉害的药灵当归,可当归从来没有显露过他的实力,连许神医也在怀疑他的“厉害”是不是装的。

他刚刚从邪祟的侵袭下苏醒,还沉浸于撞破了“当归是个傲娇”的喜悦中,却没能发现暗暗涌动的危机。不过他是个灵力很弱的半吊子药师,没能察觉也是意料之中。

他从未想过,无趣的平静的毫无波澜的日常,会成为他再难求得的奢侈品。

从未得到前,不会有什么奢求,只不过是向往着遥不可及的美梦。

【1】

许神医的村庄,本就很少受邪祟的侵扰,即便是半吊子药师,应付伤风感冒也绰绰有余。不得不承认,普通的大夫就能做到这些。要不是枸杞一直毫无底线地吹捧“主人最棒”,许神医大概会终结身为药师的职业生涯。

只是近期,冷冷清清的药庄,居然日渐热闹。

许神医确实有抱怨过病患太少,收入太低,可是,即便他是个半吊子药师,他也是个有职业操守的药师,绝对不会为了收入,祈祷自己的药庄生意兴隆。

他日渐忙碌,连上山采药的时间也所剩无几。枸杞撑着小小的身子帮忙抓药,当归窝在床上做他那无休无止的梦。许神医终于忍无可忍,一脚将当归从床上踹了下来。

许神医觉得,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不要命的事情。

摔在地上的当归,揉着磕着的腰,睡得蓬松散乱的头发一缕缕回归整齐。他什么话也没有说,如同暴雨前的压抑。

可是暴雨没有降临,他只是低低地骂上一句“你要死啊?”而后便站起身,将掉落在地上的被子叠好,放在床铺上。

平静来得过于诡异,已经做好大吵一架的准备的许神医,目瞪口呆地看着当归熟练地打开装着药物的小抽屉。明明各个抽屉上没有标明药材的名称,他却能够准确地取出相应的药物。

哦,他是药灵。

当归总是窝在被子里,从天黑睡到天亮,从天亮睡到天黑,以致于许神医差一点点就忘记,这个拽得要死懒得像猪的物种是一只药灵。

药灵能识别出药物的气息,理所应当。许神医认可地点了点头。

药庄里挤满了前来看病的人,缝隙里夹杂着众多的黑色团团。那些被称之为邪祟的团团,近期似乎有些猖獗。

一只小小的团团落在当归的衣襟上。当归修长的手指捻起小小的团团,微微用力,团团便化为灰烬。

细小的黑色的粉末自指尖滑下,冰冷的触觉一如指尖。

许神医确实不愧对“半吊子药师”的名号,频繁出入药庄的病患持续了半个多月,他才意识到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。他本以为,秋冬交接,伤寒感冒的人多了许多也是意料之中。他没料到,众人所得的,并非是伤寒,而是,鼠疫。

许神医的爹爹许大置备的医书堆了满满一面墙,许神医从小就一本本翻阅过,书上关于鼠疫的记录数不胜数。可是他们的村子常年太平,没有什么大的疾病发生,许神医从未经历过鼠疫,而书本上的知识终究只是一行行墨汁罢了。

他慌了神。他成日只诊治伤寒,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也只会是这样,平平淡淡,碌碌无为。他盼着生活有些波澜,好去除索然无味的单调感,可是灾难突如其来,而他措手不及。

他忘了,世间的疾病并不全来自于天气的骤冷。

他忘了,世间的邪祟也不全是小小的团团。

他忘了,世间的疾病也不只有伤寒。

他本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,可惜生活太过安宁,他该记得的,一件件都忘了。连同世人常说的“生于忧患死于安乐”也忘得一干二净。

【2】

他搜索着脑海里模糊的记忆,照着先生的模样,将邪祟从病人的身体里牵引而出。人形的邪祟一副慈悲的模样,嘴角淡淡的微笑,在许神医看来何其讽刺。

他不知该对邪祟说些什么。

一旁的当归沉默不言,倒是邪祟打破了沉默:“你想救他?”

许神医端着药汤,凑到病人的嘴边,声音有些颤抖。

“是。”

“他已经没救了。”邪祟淡淡地说着。

手中的小勺抖动得厉害。

“可是,他还有家人在等他。只要有一丝希望,我都要救他。”

“所以,你却还在这里和我废话?”

邪祟笑了。像是嘲讽,像是轻蔑,像是不屑。却是平淡,却是叹息,却是哀婉。

许神医想要反驳,却无话可说。邪祟没有说错,他自知,床上躺着的这个人,已经没救了。耳畔久久回响着哭声,脑海中一遍遍重复着方才的场景。手指粗壮的妇人局促地抱着怀里哭闹的孩童,哀求许神医救救她的夫君。小小的娃娃扯着妇人的一角,无助地掉着眼泪。

他不知道该怎么还给这个家一份希望。

“当归……”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少年,向命运祈祷最后的一丝可能。

 “我有能力救他。”少年蹙眉,语气却是冷淡至极。他没有邪祟那副虚伪的慈悲,沉沉的声音一如落下的木槌,“可是我不想救。”

初初升起的希望化作了愤怒,冲向了无情的话语。可无论许神医说什么,当归也再没有一句言语。

为什么有能力却不去救他?

为什么叫他主人却不曾听从?

为什么不履行身为药灵的责任?

为什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?

为什么执意冷眼旁观?

而后,一句句质问只化作了一声声泣血的“当归”。

身后之人的气息已经渐渐虚弱,鼻息逐渐归于虚无。人终有生老病死,可许神医从未亲眼见证过死亡。更何况,死亡只是站在他的咫尺之间。

他揪着当归外衫的手逐渐松动,一声声嘶吼终于化作了崩溃的嚎啕。

他是药师,曾在进入学堂时,和同窗一同立誓,祛除邪祟,守卫世人的安康。可如今,他却眼睁睁地看着生命消逝,因为他的无能。

他是药师,点化世间生灵,签订契约,与药灵并肩作战。身为主人的他,却无法号令他的药灵,无论是命令,还是哀求。

他是药师,是站在邪祟对立面的存在。习惯了面对小小的黑色团团的他,以为邪祟都如同团团一样温婉。是他做出了误判,是他安于平静的生活,是他失去了危机感。

是他“杀死”了这个家庭的希望。

因为没有能力,因为规避责任,因为毫无危机,因为安于现状。

这一切,都是他一个人的错。如果他再努力一点,如果他再强大一点,即便当归冷眼旁观,他也有机会逆天改命。

“当归,当归。当归!”

沙哑的哀嚎,撞击着的,是他为自己扣上的罪名。

【3】

“他的选择是正确的。”慈悲的邪祟离开了失去生命的生灵,“药灵的法力有限,若是救下这个人,他残余的法力,怕是没法再救下村里的其余患者。若是那样,破碎的将是数十数百的人家。”

邪祟轻微地鞠躬,从阴暗的屋檐下消失。许神医打开门,门外站着的是焦急等待的家属。

他抬不起头,像是脖子上站着无常。

妇人的哭声哀婉,怀里的嚎啕不止。小小的娃娃跪在地上,头一次次撞在地面上,泥泞浸染了伤痕。

床上躺着的,是一家子唯一的壮丁,也是一大家子仅有的希望。嗷嗷待哺的初生儿,日渐消瘦的孩童,皮肤粗糙的妇人,等待着为他们顶起一片天的平庸的男人,雕刻出衣食无忧的向往。

这个家的向往,崩塌了。

许神医什么话也没有说,深深地鞠躬,久久没有直起脊梁。

妇人说,药师,不是你的错。

可这句话,消散在荒芜的旷野之上,没能进到许神医的心里。

平日里漫天废话的他,没有了一丝声响。他机械地跨过一个个门槛,坐在床边,唤一声“当归”。

他的嗓子,已经哑得难以辨识出声响,只漏出刺耳的嘈杂。不成词句的声音,带着无法抗拒的威严。当归低垂着目光,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尚未化作人形的邪祟归于虚无。

那只邪祟说的不错,当归有能力救村里的人,只是,法力消耗一些便虚弱一些。当归的选择,没有错。

数十数百人的命,与区区一人的命相比,孰轻孰重,一目了然。拼尽全力争取拯救一个家庭的可能性,不及挽救数十数百个家庭来得重要。

或许如此。

难道应当如此?

生命的价值能否用数量衡量?而他作为一个药师,如何拥有能力决定谁的牺牲?

若是被质问,为何不救苍生。身为药师,他该如何回答?

“喂,你,麻烦去死一下。为什么?因为如果救你,死去的人会更多。用你一个人的牺牲换取数十数百人的存活,你该感到荣幸。”

许神医觉着这样的场景极其荒谬。

可他不知怎样才是正确的选择。

一天的巡诊结束,他回到自己的小屋里,久违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,关了房门。屋内连烛火的跳动声也清晰可辨,书页的翻动声自始至终从未停止。

当归听从许神医的命令,出门祛除邪祟。屋后的井里还有着许多许神医点化失败而成的药水,靠那些药水,当归勉强恢复了些灵力。

整整三天,许神医没有离开小屋一步。门外摆放的饭食始终没有一点儿移动。枸杞叹了口气,看着当归将门前冰冷的羹换成温热的米。

枸杞守在门外守了三天。

门打开时,门内站立着的面无表情的青年,让她觉得有些陌生。她的印象中,许神医总是笑着,似乎不会被任何事牵绊,似乎永远都自由而洒脱,如今这幅疲惫的无神的面孔,着实不像是她认识的许神医。

屋里的地面上堆满了翻乱的书,当归从许神医身边走过,跨入屋内,一本本地整理着杂乱的书籍。

无言。

无言……

【4】

许神医像是变了个人。

枸杞这样说,村里的人这样说,唯独当归一直沉默。他曾占据的床铺交还给了许神医,他不再成日成夜地睡。他没有再对许神医出言不逊,他真正“变成”了许神医点化出的药灵。

许神医仿佛几天时间里便练就了铁石心肠。他跨过门槛,看着生命垂危的病人,对家属摇了摇头,任由对方如何哭喊,他也没有再回头。

他和往日的当归那样,选择了旁观。

他和当归越来越像,寡言,冷漠。村里的人也说起,他愈发像是拿着生死簿的无常,一切只是秉公办事,无以动摇冷血无情。

枸杞盯着许神医掌心里的指甲印,殷红浸染了一尘不染的手心。

她看着许神医对家属摇头,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波澜,可是每每回到他们的屋子里,许神医便把自己关在房间,翻书的声音响了一夜。而后的清晨,许神医总会早早起身,背上了药框,在山上奔跑。

药灵的灵力与药师相关,他想要自己更加强健,他想让自己摆脱无能。他还是从前的那个许神医,抱着一份医者仁心。他想救天下人,可惜他的力量还太小太小。他为病人敲锤定音,冷漠无情掩藏着心如刀割。

他想要快点成长起来,成为足够优异的药师。

他希望快一点,更快一点。他不愿再有生命从他指尖流逝。

他是药师,他想为千千万万的家庭,取回属于低矮的屋檐的希望。他是药师,他的职责就是祛除邪祟,救死扶伤。

 

“你还是执意装成弱小的样子?”当归的语气于冷清中带着嘲讽,“你还真是一如从前,冷血至极。到头来,他也只知道是我无情,不愿救治奄奄一息的人。而你的袖手旁观,全都以‘弱小’当做借口。”

枸杞坐在属于她的小木椅上,没了平日里柔弱温婉的模样,通身的气息带着危机和警告。

“我与你不同。”

“说什么爱这个人间,不过是你对自己撒的谎吧。”

枸杞冷笑一声,忽而有了些长者的风范:“世间需要一位药师,我会见证他的成长。我和你不同,你希望淹没他,我希望造就他。可是当归,你还是幼稚了些。”

药神谷的时光,一幕幕都分外难忘。当归是药神谷里最年幼的药灵,被主人吴微抱在怀里,被年长许多的药灵们肆意宠溺。他是最年幼的药灵,他尚未明白什么是人世间,尚未知晓善恶如何分辨,药神谷的一切却悄然间土崩瓦解。

前辈们最常对他说的话便是,你还小,不必担起这些责任。他不明白,没法帮助主人的药灵,还有什么样的意义。

他恨透了“太小”,恨透了“幼稚”。

可他彼时却是太小,天真的他也确实幼稚。他不甘心如今,还被枸杞冠以“幼稚”之名。

他像是被惹恼的犬,冲着来者狂吠,试图用撕咬证明自己并非无能,可惜越是嚎叫,却越是看清了自己的幼稚。

他以为,沉浸在梦境里便可以拥有幸福。可是睁着眼度过的夜过于漫长,坠落在梦中的白天没有故人。

他以为,不管那些猖獗的邪祟,这片净土便会成为鬼村。他明明知晓,侵袭许神医的邪祟打开了属于这个村子的庇护,他却没有提醒也没有阻止,任由邪祟日益猖狂。可他没能算到,即便是弱小无能的药师,也同样爱着天下苍生。

他以为,封住了许神医的灵力,便可以规避其身为药师的责任。可他从未过问,许神医是否视责任为负担。声声哀嚎,震颤着当归的木质心,那些原本属于许神医的灵力,失控地被一点点拽回。

他以为,他不愿救世人,便可以置之度外。他忘了药灵法则上的条条框框,其中便有一条“绝对服从”。没有灵力的许神医,自然无法号令当归,可是取回些许灵力的药师,足以让主人之名当之无愧。

他不懂什么仁义礼智信,温良恭俭让。

他不明白为什么吴微和许神医都要坚守着足以覆灭他们的良心。

他自然不会懂世人口中的那句,医者仁心。

【5】

许神医又去山上采药了,空荡荡的药庄里,连个病患也不曾出现。当归清扫完庭院,推开了卧房的门,散落一地的书籍一如既往。他无声地收拾起散乱的书,稍稍施些法术,拂去其上的灰尘。

在初初来到这个屋子里的时日里,他天真地以为,是主人吴微再次点化了他。明明这个屋子里没有一丝吴微的气息,他也痴痴地等着一个注定失望的结局。

主人喜欢干净。

他将蒙尘的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。

主人喜欢整齐。

他将杂乱的药材一个个填充在抽屉。

主人喜欢平整。

他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,他将书籍的褶皱一一抚平。

他吞了属于药师的灵力,他不希望“主人”再被责任牵绊。他等了整整八年,等来的自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。

果然啊。他叹了口气。装作不在意的他,还是失望了。

那何必干净何必整齐何必平整?

他大抵是没有料到,有朝一日他还是重新拾起了这些繁琐的简单的工作,而吴微不再是他重拾的理由。

世间早就没有了吴微。千年以前,那个人便已经消散于世间。

“当归。”

他听见许神医的轻声呼唤,娴熟地接过他递来的药框。上门问诊的人坐在门外,许神医在纸上写着药方。

成日里嘻嘻哈哈的半吊子药师,终于开始向前方迈开脚步。采药,投喂,祛除黑色的团团。无趣的平静的毫无波澜的日常,没有了一丝丝痕迹,像是从未降临在这个小小的药庄。

奔波,诊治,书写合适的药方。抓药,走访,铲除不成型的邪祟。许神医成了名副其实的药师,背负起了属于他的责任。

当归被许神医从床上踹下,终于从过去回到了现实。

许神医被命运踹出了舒适圈,不得不拼命向前迈开脚步,面对人世间的聚散悲欢。

许神医送走了病患,擦擦额头上的汗珠。

“对了。”许神医将手伸进钱袋里,难得地露出了些轻松的神情,“这个是苏木。”

小小的初来人世的药灵,探出小小的脑袋,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。他的眼里闪耀着明亮的光芒,毫无杂质,天真无邪。

“小苏木,我是枸杞。”

小小的苏木,单纯得像是初遇时的许神医,带着灵气,带着无畏,眼里看到的都是美好。

小小的苏木,一如药神谷里最为年幼的当归,带着好奇,带着希望,迎接这个并不那么美好的世界。

可是这个世界,也没有多么糟糕。

当归像是看见了自己,那个总是躲在主人身后,怯生生地探出头来的小当归,那个被一众药灵宠爱的,被庇护在幸福里的后辈。

他终于明了了前辈们看见他时的心情。那是纯净,是新芽,是期待,是未来。

他低下头,嘴角不知不觉有了一丝温和的上扬。

“小苏木,我是,当归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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